高峰人生

——河南籍“北京好人”省人大代表李高峰13年的13个365里路

大河报记者 李欣 刘忠 朱建豪 文

人物名片

姓名：李高峰

年龄：45岁

籍贯：河南省扶沟县崔桥镇二村

职务：北京市朝阳区八里庄街道流动人口管理办公室聘用制管理员、全国青联常委、河南省人大代表、周口市政协委员、北京市朝阳区政协委员、河南在京志愿者组织发起人。

获得荣誉：全国劳动模范、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、全国优秀志愿者、全国学雷锋标兵、中国关爱公益杰出贡献人物、中国爱心大使、河南省道德模范、感动中原十大人物、北京市文明之星等。

生活就像爬大山。

老歌的这句歌词，分明就是写给李高峰的。

多数人，一辈子也未必能爬上一座高峰。

13年间，这个圆头大脸，粗胳膊粗腿，当初纯粹为还债才进京的豫东农民，没发财，却登上一座座荣誉的高峰。包括他，谁，能料想得到呢？

想不到的，太多了。从打工农民，到志愿者；从只有小学文化，到大学本科毕业；一双手，既握铁锨把，又摸鼠标……一个河南人，却有着“北京好人”称号；一个河南农民，却是“北京精神”的发布人……

13年，13个365里路的距离，他走过来了。

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，是你看到那人在山顶，却没看到那人的脚印；是你看到那人笑，却没听到那人路上粗重的喘息；是你仰视那人，而那人却在仰视人生……

来吧，让我们缩短和他的距离。

[第一章] 债务人

一个人的两轮中秋月

   一个，挂在豫东乡下树梢

一个，没能挂在首都楼顶，挂在他的心头   

中秋夜的月亮，一个，挂在豫东乡下树梢，一个，因为多云，没能挂在首都楼顶，却挂在他的心头。

今年9月19日，是他离家的第十三个中秋节。

这天早上，他给爹娘打了个电话。晚上，又打了一个。

其实也没啥要说的。真亲的人，不寒暄。两边，都只为听一听另一边的声音。

李高峰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。像过去一样，中秋回家，是计划好了的。但他没有战胜三个现实——

他走了，义务打扫的小胡同，和胡同中那个北京市朝阳区仅存的旱厕，就会乱七八糟；他走了，进京看病的岳父就没人背来背去；他走了，说好的志愿者陪孤寡老人过节活动，就没了“头羊”。

这夜，李高峰蒙头无声哭了一回。

中秋节前的9月9日，李高峰也流泪了。为感情债。

这是个雨后初霁的早晨。北京街头，丝丝凉意。头一天，李高峰刚参加完全国总工会安排的劳模休养，从厦门回来。

早上5点，李高峰简单洗漱了一下，脸上仍挂着倦意。

先去附近巡逻了一圈儿，6时许，他跨上装有铁锨、扫帚，已显破旧的电动三轮车，开始例行义务打扫。

打扫的间歇，我们聊着，聊着，突然，他宽厚的肩膀开始抖动，印有“志愿者”字样的T恤里，肌肉在缩张。

一切，静了。他身后，北京喧嚣滚动的车流，没有声音。不是没有声音，是你听不到。

他那张圆盘大脸上，两个眼角的外侧，是斑白的鬓角。此刻，鱼尾纹挤在一起，眼里，已是泪光一片。

这是因为，说到了爹，说到了娘。因为，这一刻，他只是一个豫东农民的儿子。

场景，切换到900公里之外河南扶沟远离都市喧嚣的平原小村。9月13日，一个老汉泪光一闪，便别过脸去，不愿为人目睹。

这是因为，说到了大儿子，说到了中秋节。

老汉，是李高峰的父亲李玉喜。

成捆的花生秧，堆在院落里。老两口儿坐在堂屋门口剥花生。老汉重复着连贯的动作：拿起一棵，磕掉土坷垃，掐断根须，一颗颗花生宝宝便握在玉喜老汉粗大的手掌中。

提到大儿子的辉煌，老太张秀云反倒皱起眉头。

老太有时不想听大儿子的事情。她说，这会让她替儿子心累。啥这荣誉那荣誉的，老太，只盼着大儿子一家平安。

两年前的这个时候，患直肠癌的玉喜老汉，还躺在郑大一附院的病床上。

高峰从北京打了钱，可围在病床前的，没有他。手术后，高峰打来电话，哭得一塌糊涂。老人忙宽慰：“你干哩也是正事。干你想干哩，你斗会（注：豫东方言，“就会”之意）高兴，你高兴了，爹斗会高兴。”

秀云老太一边剥花生，一边念叨：中秋节，孙子和孙女要是回来，就能吃到新鲜的花生了。

老人的二儿子，患有椎间盘突出，也在外打工。三儿李军辉，留守在家，照顾家人。为补贴家用，军辉得空就去县城打零工。中秋节前几天，军辉赶回家里，地里玉米棒子熟了，该掰了……

   数叨他忍耐他的那个女人  

她一边唠叨，一边却把存折给了他

她想，连旁院老人都孝敬的人，不会亏待她

那一次没有坚决离开北京城，毛红霞说，她后悔过。因为此后，丈夫几乎更不属于这个家。

红霞是高峰的女人。女人穿的上衣印着“北京奥运会志愿者”字样。衣服，是男人那年参加志愿服务时发的。

这是个普通的豫东女人，用她的话说,嫁鸡随鸡、嫁狗随狗，是个和别的女人一样，想过上富足、安稳日子的女人。

但她说，她是个“巴结命”。男人荣誉证书得的成堆，可那不能当饭吃啊。当时，高峰在住所地朝阳无限社区当保洁员，女人便也做了保洁员，一个月，能增收1800块哩。

“那一次”，发生在2011年春节期间。女人保洁时，被人3拳打断一颗牙，破了相，打人者对满嘴淌血的女人说，“告诉你丈夫，一个外地人少管闲事”。

之前的几年间，女人还曾被人用卡车逼得掉入河中，儿子在校门口曾被人扇过两巴掌，都提出“警告”。

女人知道，这都是男人抓贼结出来的恶果。男人不光做志愿者，还义务巡逻。

那一次，红霞哭得都没劲儿了，用跑风的嘴嘟囔道：“人家来挣钱，咱来玩命哩啊……咱回家吧，干点啥不比这强？”

男人大哭，哭出10年来对女人的亏欠。男人下了决心，“走，收拾东西，明儿咱就走。”

听说高峰要走，不少邻居来劝。女人赌气，说不走就离婚。

高峰平日照顾的八旬独居老太王凌云来了:“你们走，我不想拦……可我……又要一个人了。”

两口儿心一软，又留了下来。

眼下，以李高峰为原型拍摄的电影《好人高峰》，就要上映了。红霞并不在乎，只顾唠叨：当年，男人扯着她的手，蹲了一夜火车来到北京。和他们同期来的老乡，都混得不赖，过年时，都风风光光回老家。而她，羞于没有挣到钱，甚至不敢回娘家。

红霞一边撕左手手掌上的茧子，一边接着数落：“每天一开门，柴米油盐酱醋茶，啥时候，我才能不为钱操心哩？”

要不是一身债务，可能，李高峰还在老家种地。那时，红霞开小卖部，至今，她还在怀念它。

村里有个孤寡老人，按辈分，高峰喊她“二奶奶”。1999年，老人诊断患肝癌，高峰带她，到各大医院求医。

女人开小卖部攒的钱，贴了进去。女人心疼，但她一边唠叨，一边把存折给了男人。女人想，连旁院老人都孝敬的人，不会亏待她。

钱不够。借了3万，最后，借不到了，又贷款1万。

2000年，二奶奶，走了。

眼看两个弟弟都已到了讨媳妇的年龄，爹娘年纪越来越大，奶奶身体也不好，又欠了一屁股债，2001年，高峰两口儿一狠心，撇下儿女，奔向北京。

现在，已在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见习的高峰的女儿李茜茜，对父母当初撇下他们，仍耿耿于怀。

初中时，一道作文题目叫“我的父亲”，茜茜不知道咋写，交了白卷。

[第二章] 忙人

　　一个人的超级工程

他，“看上了”二道沟河，动了清理河沟的念头。

　　对一个人来说，这的确是一个难以想象的超级工程。

　　这段河沟，长约5公里。

　　2001年初秋的一天。

　　一对农村夫妻手扯手，在天安门广场的人海中穿行。他们的眼波里，有新奇，有陌生，有少许的慌乱。

　　不断被人群冲散，又重新扯上手，紧紧地。

　　北京，很大。他们，很小。

　　没错儿，这是李高峰两口儿。

　　初来乍到，夫妻俩在朝阳区东四环外八里庄，一个叫二道沟河的臭水沟旁，租到一个10平方米的油毛毡窝棚，每月120块租金。

　　这是一片棚户区。红霞不嫌弃，她相信，安顿下来就有希望淘金。红霞尚不知道，这条二道沟河，日后让男人的命运之船拐了个弯儿。

　　个把月下来，在外奔波的男人回来总是叹息。男人没找到工作。

　　饭馆、厂子、公司一一拒绝李高峰。只要一听他的河南口音，就没戏。

　　自此，这个豫东农民，心田便埋下了做好事、赢得尊重的种子。

　　有的老乡开始回避籍贯。李高峰梗着脖子不肯，自己弄个铁皮桶，买辆三轮车，卖烤红薯。

　　高峰负责采购、清洗生红薯，红霞负责烤、卖。

　　每天采买清洗红薯，也就一两个钟头的事儿。他，“看上了”二道沟河。河水又脏又臭，蚊蝇直打脸。

　　李高峰动了清理河沟的念头。对一个人来说，这的确是一个难以想象的超级工程。这段河沟，长约5公里。

　　他承认，当初，他只是想着清一点少一点。

　　第一天，他在齐腰深的水里，打捞出了大堆的垃圾，然后用三轮车转运到垃圾中转站，送了30多趟。

　　红霞“闻臭识男人”，知道后又数落了几天。“你不憨不傻，弄这干啥？得空不能干点儿挣钱的活儿？”

　　“又不掏一分钱。掏点儿劲算啥？咱又不缺力气。”豫东庄稼人，传统上不把力气计入成本，所以，高峰“犟嘴”貌似还有理由。其实，那时，高峰是懂“人力成本”这个词儿的。

　　他此时还不知道，刚到北京时，红霞，曾瞒着他去给人扛沙子，一袋1块钱，最多时，一下午挣了40块。

　　红霞气得好多天没和他搭腔。只得由他去了。

　　这年11月，高峰遇到了离休干部范伯成，日后，高峰尊他为师傅。老人时年七十有五，人称北京市环保之星，长期呼吁治理二道沟河。

　　老人看到李高峰的义举，深受感动，相约结伴。老爷子身子骨还硬朗，就力所能及和他一起干。

　　这一干，就是6年。淘出足以堆满3个足球场的垃圾之后，关注这条河的人多了，倒垃圾的人少了，有关部门和个人的治理投资，多了。

　　眼下的二道沟河，水清景明。

　　老爷子心中，高峰是他一生最得意的弟子。

　　都市里的侠骨柔肠

童年时代月下的大鼓书，李高峰听得最多的是《七侠五义》。书的内容多已忘记，可“侠义”却刻在他心里。

　　李高峰童年时代的豫东农村，月下的大鼓书，是孩子们的最爱。鼓声一响，小伙伴们心就痒了。

　　听得最多的，是《七侠五义》。成年以后，书的内容多已忘记，可“侠义”却刻在他心里。

　　当下，早已不是行侠仗义的时代。不过，这个时代提倡的见义勇为，或者是见义智为，依然传承着侠义的基因。

　　一个求助电话，叫醒了李高峰的侠义基因。也因此，一个古老的英雄信念，和一个崇尚法律的现代国际化大都市所追求的平安和谐，融为一体，并在这个叫李高峰的豫东汉子身上具象化。

　　2002年11月的一个夜晚，累乏了的李高峰在酣睡。凌晨两点，破手机响了。

　　是邻居打来的，颤抖的声音压得很低。她家来贼了，还不止一个。

　　李高峰刚跑进邻居所在的胡同，一道黑影便从眼前闪过。李高峰追上，朝黑影扑了上去，把那人摁倒。不料，他双臂和右手，吃了3刀……

　　原来，这是一个窃贼团伙，一共6人。

　　随后赶来的居民，将血泊中的他送到了医院，缝了20针，右手小拇指险些被砍断。至今，李高峰的左右胳膊各有一条长5厘米的刀疤，右小拇指无法用力。

　　自此，除了和垃圾，他又跟贼较上了劲。只要在京，每晚，他都持手电筒在周边巡逻。慢慢地，巡逻被固定下来，固定在晚11点和早5点左右。

　　十几年间，落入他手中并被扭送到派出所的，有28个贼。连妻儿被报复也没挡住他抓贼，李高峰，抓出了威名。朝阳无限社区副主任史润霞说，从2011年至今，这片社区基本上就再没遭过贼。他呢，又多了个绰号，“社区110”。

　　这个硬汉子，也有着一副热心肠。

　　2001年底，范伯成介绍李高峰当送报员，月薪加提成，两千多。而光订报户中，他悉心照顾过的，就有6位老人。

　　2003年7月的一天，《农民日报》社门口，一位老太太癫痫发作，口吐白沫，头不停撞地，满头是血。送报路过的李高峰上前，先用衣服包住老太太的头，再抱她头防止撞地……

　　有人劝他别管，说好多讹人的。李高峰说，有众人作证，不怕。

　　家住附近的老太的儿女闻讯赶来后，非要送500元钱答谢，被谢绝。问他姓名，他说：“河南人。你知道我是河南人就中了。”

　　围观人群，响起一片掌声。

　　前文中，让李高峰两口儿最终没忍心离京的八旬老太王凌云，退休前，是医院的护士，忒爱干净，买菜买米买水，连家政工人她都不放心，可偏偏，她就不嫌弃打扫厕所的李高峰。

　　几十项荣誉中，北京市老龄办命名的“孝星”，最易让李高峰动情：“这，算是对爹娘孝心的移植。”

　　一个人一天的脚印

　　6点多，李高峰的电动三轮垃圾车……

　　8点半，匆匆赶往流动人口管理办，下午下班，他到附近转悠……

　　晚上11点，是例行的夜间巡逻时间……

　　这就是李高峰的一天。

　　镜头，再切换回9月9日，那个雨后初霁的早晨。

　　6点多，李高峰的电动三轮垃圾车，穿过朝阳路，扎入一条深约500米的胡同。

　　我们的主人公，脚蹬一双高筒胶鞋，双手戴着厚厚的手套，面部，被双层口罩包裹着。

　　手提铁锨，他先走进一座旱厕。

　　半个钟头后，厕所清理干净了。因为要尽量闭气，出来后李高峰大口呼吸，满头大汗，眉头紧锁。

　　胡同和旱厕，是李高峰“捡”来的。虽说送报收入不算低，但他觉得志愿服务的时间不多，2005年，便辞职到朝阳无限社区当了保洁员。工作时间，集中在早上。

　　其间，他又自费买来铲子、刷子、涂料，干上了义务清理小广告的活计。

　　这年7月，他偶然路过这个不是自己辖区的小胡同，满眼看到的，都是小广告，便顺手清理起来。以为他是新来的环卫工，有人告诉他，胡同深处还有个旱厕，没人管。

　　胡同，是一条铁路拆除后形成的，没人说清它的归属。

　　头几次打扫胡同和旱厕，李高峰吐了。这一打扫，就到了哪怕是荣誉等身的今天。

　　此刻，我们的主人公，开始清理胡同内三处垃圾堆放点。

　　住户王师傅见有人拍照，打着招呼：“多给劳模儿照几张。这活儿，我们凑钱打扫，一个月给三千都留不住人。”

　　片刻，住户曹女士也跟高峰打招呼：“您跟上头再说下，厕所快些改造吧。您是区政协委员。我不会上网，要会就上网呼吁去。”

　　这天早上，李高峰往甘露园垃圾中转站运送两车垃圾。

　　“他送来的比环卫工都多。真不容易。”中转站的王春生，和李高峰早成了熟人。

　　随后，李高峰回家，扛出一把5米长的钉耙，打捞二道沟河漂浮的少许塑料袋、废纸。

然后再回到家。冲个澡，换身衣服，吃完早点，已快8点半，匆匆赶往流动人口管理办，目前，他受聘当管理员……

　　下午下班，他到附近转悠，看有没有新贴上或喷上的小广告。

　　晚上11点，是例行的夜间巡逻时间……

　　这就是李高峰的一天，几乎是13年来的每一天。

　　当然，有时，他会接到打工者的求助，会参加党的活动，组织志愿者集体活动，会向女儿学学电脑……

　　做他的女人，毛红霞说，想抓住他，难。

[第三章] 名人

成名后的一个“大家庭”

　　2007年开始，李高峰，成名了。

　　2007年4月，中国唯一一个以省份命名的注册志愿者团队“河南在京志愿者组织”成立。

　　7年埋头苦干，社区、办事处的推介，媒体的关注，2007年开始，李高峰，成名了。

　　2009年底，2010年初，国家领导人胡锦涛、温家宝先后接见了李高峰。

　　2011年11月2日，作为在京务工人员代表，李高峰与邓亚萍等8人，发布了“爱国、创新、包容、厚德”的“北京精神”。

　　之前的2007年，共青团北京市委授予李高峰“北京好人”。

　　不久后的一天，一辆宝马车停在了李高峰家门前。下车的，是一家文化传播公司的老总、河南卫辉人焦玉祥……

　　因为名人，因为名人给众人的感召，从此聚集成一个队伍。

　　2007年4月，由李高峰发起，中国唯一一个以省份命名的注册志愿者团队成立。“河南在京志愿者组织”，从最初的40人，不久前发展到1260人。

　　在刚刚过去的9月8日，熊伟，成了第1261人。

　　这天，他慕名找到李高峰。话，直接而谦恭：“就想跟你做些好事。要说有私心，我这人毛病不少，想因此提高下自己。”

　　熊伟33岁，河南淮阳人，十几年的老北漂，当过小工，做过小生意，眼下，已是有房有车的老板了。

　　“我是吃穿不愁有底子了，想办好事。高峰是温饱还不够就办好事。这就是常说的境界不同吧？”

　　他说，志愿者活动，他的车，想用打个招呼就成。3天后，得知志愿者中秋节前到工地慰问农民工，熊伟特意买了200双手套、200袋洗衣粉，送到工地。

　　这支志愿者服务组织的成员，来自各行各业，不光是河南人。目前，按职业和擅长，分为6支服务队。节假日，他们清理街头小广告、修车理发、指路、法律咨询、慰问演出，等等。

　　加入队伍的条件，有人建议要严格些，防止沽名钓誉的人进来。“河南在京志愿者组织”秘书长，邓州人王志明提出，如果一个人自愿向善、行善，有什么理由拒绝人家呢？

　　有道理。李高峰觉得。

　　一对夫妻得与失的算法

　　荣誉和关怀也实惠。实惠，就是收入。

　　做好事的快乐，不也是财富吗？

　　现如今，李高峰也是“有房有车”的人了。

　　只不过，房子是两间平房。

　　—考虑到他生活的实际困难，和方便他夜间巡逻，社区领导把二道沟河边社区警务室的两间房，安排给他住，同时，不让高峰一家负担水电费用。

　　说是两间住房，真正能体现“住”的，只有他两口儿住的那间。另外一间，李高峰拿来，做了志愿者的办公室兼农民工图书室，只有晚上，这间房子才有住的功能，沙发，夜间变成了床—儿子渐渐大了，窝到一间房里，实在“不方便”。

　　女儿茜茜和来京看病的岳父，住哪儿呢？高峰脑袋不笨，把平房后面废弃的锅炉房加以改造，一侧当厨房、淋浴间，一侧住人。

　　住的空间稍稍大了一些，高峰便想着，把爹娘接京来住些日子。爹娘没答应，“不习惯。在乡下邻里邻居的，有人说话，不闷儿。”

　　车呢，是2010年3月，全国人大代表姜明捐赠的一辆面包车。

　　不过，李高峰没开过这辆车，一是没驾照，二是，油钱负担不起。于是，面包车就成了志愿者组织的活动用车，加油，都是家底殷实的志愿者自愿。

　　茜茜有驾照，有几回想开这辆车上班。高峰不同意。于是，茜茜每次开这辆车，都是有公益活动。

　　说到得失，“北京好人”觉得，“账”，要看咋算。妻子红霞要是“端”出来她的“算盘”，他就会抛出自己的算法—

　　荣誉和关怀也实惠。社区免租金免水电费的住房，是不是实惠？自己掏钱，哪个月不得两三千？政府关怀儿子进了北京市重点中学，是不是实惠？要是自掏择校费，得多少？北京对低收入劳模专项资金补贴，从去年开始，在职全国劳模，当月收入低于4672元，补齐差额，这是不是实惠？

　　—实惠，就是收入。不低了。这就是李高峰的算法。

　　红霞觉得男人说得不是没道理，可嘴还是硬的：那你咋不跟发财的老乡比哩？

　　做好事的快乐，不也是财富吗？

　　红霞不再争了。她也做过好事，她“收入”过那种快乐。

　　—其实，这何尝不是一场价值观的争论呢？

　　朝阳无限社区副主任史润霞透露，前不久，红霞救了社区一受伤大妈，人家硬塞给200元酬金，红霞退回去人家不收，便委托她退回。

　　眼下，红霞重拾起青春岁月唱豫剧的爱好，有慰问演出，她也是个“角儿”，自己解闷儿，给人解闷儿。

　　一个泼冷水的朋友和大姐

　　“高峰，别以为你是名人，你就一普通人。”

　　这么不客气的，是史润霞。

　　“高峰，别以为你是名人，你就一普通人。姐的话记住了没？”

　　这么不客气的，是史润霞。9月11日晚，高峰和志愿者齐东飞，跟史姐商量中秋志愿者活动，一上来，先碰上这番敲打。

　　李高峰本无意成名，直到2007年，史润霞把他做的事儿以社区名义推荐给了媒体。为啥6年之后才报料呢？因为，她就想看这人能坚持多久。

　　“还有你，老齐。现在还恨我吧？你儿子盖章那事儿。”史润霞又转向了齐东飞，“你这么多年跟高峰参加志愿者活动，我挑大拇哥赞成，可你儿子那时没参加，我当然不能在学校的社会实践表上盖章。”

　　齐东飞是老北京，也在二道沟河边住。2001年，老齐往河里扔垃圾时，被高峰劝阻，俩人发生争执，后来老齐被感动成志愿者，他儿子前年也跟着“入伍”。

　　老齐说，史姐典型一刀子嘴豆腐心，直性子人儿。

　　史润霞回忆道，国家领导人接见后，有一天，她打电话给李高峰，说社区路面上有个坑，次日，李高峰就填平了。

　　李高峰需要史姐这般不断地敲打，甚至是泼冷水。他说，很少有人能理解他对这般敲打的需要，这有点像你登上了山顶，却不知道往下该咋走，想要问问导游。

　　李高峰不掩饰他的各种累。在不少人看来，他成了大人物，又接触大人物，应该是有求能应。其中，有个别请他为求官说项的，他坚决回绝了。可打官司、求医问药的，甚至上访的，找上门来，帮与不帮，帮了帮不了，他时常陷入两难。虽说，今年他拿到了新疆科信学院的本科文凭，可上面这些事儿，还真难为他。

　　女儿茜茜真的长大了。她不完全理解父亲，可她已在为父亲分忧。茜茜牵线，由她见习的律师事务所出人，筹备“李高峰公益法律服务站”，开通服务热线，最迟，10月份就能开始运行。

　　李高峰的各种累，史姐听他说过。李高峰的点滴变化，史姐看在眼里，“从一个山顶下来，必然是下坡。记着姐的话，你登上再多的高峰，你还是一个"人"，不是山里的神。”

　　史润霞当过宣传委员，她希望，报道要把李高峰写成一个“人”，而不是“神”。报道真实，能帮李高峰活得真实，活得不那么累，能走得更远。

　　活得真实—或许，这就是人生的真谛呢。（来源：大河网2013-9-25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