隆冬，豫东的田野上，绿油油的麦田在寒冷中透露出珍贵的绿色。清新的空气，飞掠而过的小鸟在天空中留下悦耳的声音。两行光秃秃的杨树把枝干倔强地伸向天空，如一抹写意中国画，静谧而亲切。

　　1月14日上午，北京朝阳区无限社区，按照约定，一位健壮的年轻人向我们走来。

　　眼前这位壮硕朴实的汉子，就是李高峰吗？

　　黑红的脸膛儿，宽厚的肩膀，说话带着浓重的河南扶沟口音，执拗、认真、朴实、亲切，如同豫东大地常见的麦田和坚实可亲的原野——这是都市繁华中难得闻到的大地的味道。

　　首都北京车辆如蚁，道路堵塞，如果不是坐地铁，家乡的记者很可能到中午也赶不到李高峰工作生活的地方——北京市朝阳区无限社区。他的职务是流动人口管理员。

　　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办公室兼卧室被一个立柜象征性地隔断，里面就是李高峰和妻子毛红霞的卧室。外面是会客室，同时也是女儿、儿子周末放学回家后的临时休息地。整个小屋四壁和柜子里被各种证章奖状合影包围，诸如受到各级领导接见的合影以及全国劳动模范、全国五一劳动奖章、全国青联常委等证章奖状。但这些并没有改变这个豫东汉子的本色。门外墙上订着的一块牌子写着——李高峰：公益法律服务接待站；另一块是：劳模志愿服务基地。

　　李高峰和妻子说，这些地方是社区提供的栖身之地。一间供全家用，另一间是公共图书室，也是在京务工人员和志愿者队员聚会的地方。有了这间房，房租就省了。

　　河南来的“北京好人”

　　“北京好人”，是北京市团市委授予李高峰的一个称号。

　　社区门口有一道干净的二道河，流水无声，似乎在诉说着无尽的往事。

　　二道沟河位于城乡接合部，周边居民比较杂，环境脏乱差，以前河边随时可见垃圾，排水渠变成了臭水沟。一到夏天，蚊蝇满天飞，成了周围群众避之不及的地方。如果不是李高峰的到来，这条河现在也不知道会是怎样。

　　初中毕业后的李高峰在扶沟县城卖烤红薯，妻子毛红霞负责照顾自家经营的杂货铺，日子过得不富裕，但也安稳。但李高峰的生活轨迹在2000年发生了变化，“当时我的二奶奶得了癌症，我替父亲伺候她老人家，直到老人去世。但从二奶奶住院到去世的半年时间里，家里花掉了所有积蓄，还欠了4万元钱的外债。为了还债，2001年秋天，我决定到北京去闯一闯。”

　　当时打工还是个新鲜词儿，李高峰说，他至今记得当时父亲给他送别时的情景。父亲反复叮咛：爹不求你挣多少钱，一定要堂堂正正做人，留个好名声！

　　来到北京这个大都市，没有手艺，没有本钱的李高峰，最初的设想是，先找个地方打工，攒点钱以后做个小生意。设想虽好，但现实却很骨感。“用人单位问我是从哪来的，我说是河南人，人家压根就不要。我应聘了十几家单位，没一个愿意聘用我的。为此，我差一点跟人打了起来。甚至闹到派出所，要求用人单位必须在《北京青年报》向河南人道歉。”

　　求职无门，他只好重操旧业，推着三轮车，在甘露园市场卖烤红薯。在此期间，由于他常常对老人和孩子免费，引起了同行的不满和攻击，在市场也引起了“震动”和群众的热议。

　　生意做不好加上求职失败，令李高峰不解，他说：“我来自英雄吉鸿昌的家乡！上小学初中时，学校组织我们到吉鸿昌故居参观，我就立下誓言，战争年代学英雄，和平年代学雷锋！我要用实际行动为河南人正名。”

　　有了这个想法后，李高峰就把注意力投入到了这条臭水沟上。“我住在这条河附近，每天要从这里经过，河水又脏又臭，环境非常差。不如在闲暇时间，把河里的垃圾清理一下。”李高峰说。于是，他准备了铁锨和网兜，每天从河道中清理垃圾，用三轮车运到附近的垃圾中转站。

　　起初，附近居民以为他是市政部门派来专门清理河道的工人，时间久了，有人发现，他是在附近卖红薯的小贩。“凭你一个人，怎么能把这条5公里长的河道清理干净？”旁人认为，李高峰的行为太傻，有点像堂吉诃德。

　　采访中，李高峰向记者坦陈：“当时我也没想到，这条臭水沟能变成清水河，就是想凭自己的力气，能清理多少算多少。”面对周围居民的不理解，李高峰不改初衷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清理河道的工作。

　　直到有一天，他遇到了后来被他称为“师父”的范伯诚老先生。范伯诚是北京本地人，1944年参加革命，离休后致力于环保工作，一直关注二道沟河的治理。每天来河边清理垃圾的李高峰，引起范伯诚的注意。当时“环保”这个名词对李高峰来说，还非常陌生。得知李高峰是自愿前来清理河道垃圾时，范伯诚表示赞赏，并带动李高峰有意识地投入到环保公益事业。

　　此后的时间里，李高峰和范伯诚两人经常一同沿着河岸巡逻，清理垃圾，对二道沟河两岸的居民进行环保宣传、教育。

　　两人的努力没有白费，2007年起，二道沟河附近的居民们发现，往河道里倾倒垃圾的人越来越少了，二道沟河的河水变得越来越清澈，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好。那个每天在河道里清理垃圾的河南人的故事，成为附近居民区的大众话题。人们对他的态度，从当初的不理解，变成了一致好评。

　　也是在这一年，李高峰被评为来自河南的“北京好人”！

　　把环保的旗帜竖起来

　　得到首都上下认可，李高峰很幸福，也为他带来了新的动力，2007年4月份，李高峰决定，凭借他多年来参与环保工作积累的经验，成立一支环保志愿者团队。

　　4月15日，河南在京务工人员环保志愿者服务队，在北京市朝阳区八里庄街道无限社区成立。“当时加入我们团队的有保安、清洁工、建筑工人，都是河南老乡，加一起一共40多个人。”李高峰说。

　　为了这事儿，妻子毛红霞还扯了块红布，做了面旗帜，“偷偷摸摸”干起了环保好事儿！为啥是偷偷摸摸？因为当时注册时没人管，超过50人以上的集体活动，很可能被认为是“非法集会”。这些由建筑工人、保安、保洁员组成的志愿者，定期到朝阳区的各个公园内、河道两侧、铁道旁、马路边清扫垃圾，清理小广告，做各种环保公益活动。

　　由于李高峰和他的志愿者团队干活踏实，长期坚持，得到当地居民和在京务工的河南老乡们的认可，纷纷报名加入。最初的“草根”团队人员结构也有了变化，公司白领、大学生、公务员、军人、律师、医生、工程师以及企业老板，各行各业人员，均加入进来。如今，河南在京务工人员环保志愿者服务队已经在北京成立了11个分队，发展到1300多名志愿者，这其中还包括许多北京市的当地居民。

　　他们服务的区域也从起初的朝阳区扩展到了北京全市，志愿者服务内容也从打扫卫生、清理小广告、文明宣传发展到禁烟、水资源保护、野生动物保护、体育赛事志愿者服务，如参加2008年北京奥运会志愿服务等，以及为社区居民义务理发、送水、维修家电、修理自行车等等。

　　50岁的齐东飞是个地地道道的北京人，也是最早加入河南在京务工人员环保志愿者服务队的人员之一。齐东飞告诉记者：“当时看到高峰和老范在河道里清理垃圾，觉得一个住在这里的外地人，能自发地来维护这里的生活环境，令我感动，于是我就加入了他们的队伍。”

　　齐东飞告诉记者，与李高峰相处，也是北京人与外地人相互了解、相互包容的过程。李高峰和他的河南在京务工人员服务队的所作所为，让齐东飞更加了解河南人，了解了河南人淳朴善良、吃苦耐劳的美好品德。李高峰用自己的行动，改变着这座城市，也让这个都市更加温暖！

　　有求必应的“好人110”

　　随着名气越来越大，来找李高峰求助的人也越来越多。70岁的王成立是河南商丘宁陵人，已经追随李高峰很多年了，他告诉记者，认识李高峰之前就听说他是个爱管事的人，河南进京打工人员有困难，只要找到李高峰，首先有地方睡觉，有人管饭，不论好孬，他总是热情接待，帮他们找工作，讨工钱，看孩子，解决实际问题。他就是因为讨工钱认识李高峰的。10多年来，李高峰义务帮助了120多人找工作，帮助200多名农民工讨回工资280万余元。

　　2007年7月，李高峰接到了附近居民打来的电话，对方告诉李高峰，他们居住的小区厕所多年没有人打扫过，请李高峰帮助清理。李高峰了解情况后，买来了铁勺和铁桶，推着垃圾车，与范伯诚一起来到小区，清理厕所。他戴上口罩，穿上靴子，钻进恶臭的厕所，一勺一勺地将屎尿舀到桶里，掂出去倒到垃圾车里，用了3个月时间，把厕所清理干净。为此，小区居民特意为他送去了锦旗。

　　朝阳无限社区工作人员告诉记者，李高峰在做环保公益的同时，每天夜里还在社区内义务巡逻。工作人员说：“因为有李高峰在我们社区，最近几年，很少听说谁家遭贼。”

　　李高峰告诉记者，他第一次抓贼是在2002年11月份。一天晚上，他接到邻居打来的电话，说家里来了小偷，李高峰打开家门，正好看到一个黑影向外蹿去。于是他奋起直追，将那人摁倒在地，不料小偷的同伙从背后赶到，朝着李高峰身上砍了三刀，由于失血过多，李高峰倒在了血泊中。事后他被送进医院，缝了20针，至今双臂上还能看到明显的疤痕。不仅如此，妻子毛红霞以及儿子，都受到了报复和威胁。但这并没有让李高峰屈服，反而让李高峰养成了夜间巡逻的习惯，在十几年时间里，被他扭送到派出所的小偷就有29名。

　　如今，在李高峰的带动下，河南在京务工环保志愿者服务队，带出了几十名荣获“中国道德模范”、“中国好人”、“全国五一劳动奖章”、“周口市道德模范”荣誉的队员，他们在各自岗位上做出了令人敬佩的成绩。上文提到的王成立和他的妻子、儿子儿媳一家人，全部加入了河南在京务工人员环保志愿者服务队，和李高峰一起投身公益。“跟着李高峰走的是正道，我打心底里佩服他。”老王说。

　　落户北京，甘守清贫

　　今年是李高峰在北京度过的第14个年头。

　　去年，北京市出台一项政策：凡是在北京市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、现在仍为农村户口，并且有在北京落户意向的外地农民工，均可视为落户对象。得益于新政策的出台，去年10月，李高峰成为首批3位落户的北京农民工之一。

　　卖过烤红薯，当过报纸投递员、社区保洁员，如今，李高峰是北京市朝阳区八里庄街道流动人口管理办公室管理员。

　　李高峰告诉记者，他现在每个月的工资是1560元，是一家人的稳定收入。妻子毛红霞没有正式工作，要靠打零工挣钱养家。“北京市总工会对低收入的全国劳动模范有补助，月收入低于4672元的人，到了年底，能享受补齐北京平均工资差额的待遇。”李高峰说。李高峰一家4口人目前全在北京，女儿上大学，儿子正在上中学。这笔钱，对李高峰一家人来说，也只能勉强维持正常开销和志愿者活动需用费用。

　　“我有时候想卖掉自己的一个肾。”李高峰说。他告诉记者，2011年，他的父亲被查出癌症，做手术花了40多万元。第二年他的母亲又患了偏瘫，李高峰夫妻两人在京打工多年，却几乎没有积蓄，为了应急，只好把家里唯一的一套门面房卖掉。

　　其实，自从李高峰出名后，改善生活状况的机遇也曾接踵而来。2009年，一位美国华侨开出3000万支票给他，条件是利用李高峰的名字做一个基金会。李高峰说，设基金会可以，但必须用在河南、用在周口！对方犹豫了。“我非常缺钱，几辈子也挣不了3000万，但必须有名分！”最近几年，不断有企业、公司邀请他去就职，有的老板还向他开出了万元以上的月薪，但都被他拒绝了。他明白，自己挣钱去了，这个队伍很快就会自然消失。因为，“连喝一口水都要自己掏钱”的公益志愿服务，坚守实在是太难了。他也希望有关部门从机制上帮助他们解决遇到的资金等难题。否则，这项事业很难做大！全国各地不少公益团体“名惠而实不至”的自生自灭就说明了这一点。采访中，志愿者也建议我国应该借鉴香港等地区的做法，把“公益”纳入“义工”团体，解决志愿者服务人员的最低工资待遇和合理报酬问题，防止“公益干到头啥都没有”的结局，从制度上保护好这群传递社会美德人员的生活生存，培育公民的社会责任和保证公正公平。

　　“富贵不能淫，威武不能屈，贫贱不能移！”见到李高峰，我突然想起了我们祖先对于圣贤君子的定义。我也想起了“君子当厚德载物”的古训。美德在民间！中华民族从来就不缺少踏实肯干的人，他们是民族的脊梁！国难当头，危险时刻，往往是草根阶层舍生取义舍己为人。这些大地的美德支撑着我们的民族生生不息！出生在豫东的李高峰，和这个大地上走出的英雄群体一样，继承和保持了黄土地孕育出来的美好品德，让人们更加认识到，这片土地是维系中华民族的根系之一。正如李高峰所说，“户口就是一个符号，过去没有北京户口，我也把自己当成北京的一份子，融入到这个城市。虽然现在户口变了，但是我仍然铭记我身在北京，根在周口。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，宣传周口，让全国人民了解周口，用实际行动引导好我们周口籍在外的务工人员。”（刘彦章  毛琦）